甘肃日报
2018年11月15日
第11版:百花

【陇原新变化 我与改革开放四十年】亮在天边的灯

    牛旭斌

    小时候,我常问姐姐:“最远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姐姐指着山外边的远山和那条大路,说:“就在那望不见尽头的天边。”

    昏暗而深沉的夜晚,窗外下着雨,祖母说:“把灯吹了睡吧,别学了,这样下去,煤油撑不到月底。”我写完生字,一遍遍背诵新学的课文,背得滚瓜烂熟,恨不得不睡觉,也想看完这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语文课本。

    有一天交作业走过老师的窗前,她批改作业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只用废玻璃药瓶制作的煤油灯。油灯瓶比我家的大很多,估计能灌装两斤煤油。我久久地偷窥着这宝瓶般的油灯,心想自己何时能有这么一盏大油灯,能够拨亮油捻无节制地点亮,能够尽情地发光,该有多美多过瘾。

    而这样的奢侈根本不可能。那年月我们全家只有两盏煤油灯,一盏是墨水瓶改制的,专属我们兄弟俩,储油量小,捻子细,不耐用,主要用作晚上夜习功课;另一盏放在母亲的箱盖上,是一个装过四环素的焦糖色玻璃瓶制作的,里面从来都没有装满过煤油,母亲平时舍不得用,非到做一些针线和缝缝补补时才用。母亲是把有限的煤油留给我们,尽量满足我们的学习用油。油用尽没钱买的时候,我把手电筒吊在梁上,做作业。

    1989年我上小学二年级,当时沾了距离街道近的光,村庄里最早通上了电,去往北山的电线杆,从村庄的小庙梁延伸向大豁垭山梁。邻村的同学们跑到我家里看电灯,拽着开关的灯绳开开关关,他们对电灯的好奇与羡慕,像饥肠辘辘的孩童撞上一场满桌肉菜的酒席,情不自禁就想据为己有。母亲忙完一天的农活,便在明晃晃的电灯下给我们做鞋缝衣,我们拉亮电灯做功课。父亲还请来木匠,为家里打高低柜、大衣柜、写字台等家具,木匠家地多,白天要在山上务庄稼,多利用傍晚后的时间做工,干完活后,母亲为木匠准备夜宵,在电灯照亮的灶房里,我帮母亲生火,母亲炒菜,葱香醋香飘满院落,夜黑灯明,父亲拿出春节时收藏的红川特曲酒招待木匠,9瓦的电灯泡,让屋内四下里通明,也让我们家的生活从此明亮。我们家的灯总是亮到深夜,电灯照耀着新家具,闪耀出镜面般的光滑与红亮,向来游转的人们,展示勤劳种地换来的收获。

    但那些年的风雨和大雪总是无常,停电是家常便饭,我的小学和初中学习生活,多还是在煤油灯的摇曳里度过的,油灯照耀着田字格,辉映着我的脸庞。当连续停电一个时期后,突然有一天来电时,我们会喜出望外地满院喊:“电来了!”全村的小伙伴们跟着一起喊:“电来了,电来了。”拮据的日子大家用电很省,一度电四毛多钱,相当于当时买8个火烧,电价贵,我也不敢浪费,尽量在天黑前做完作业。

    1993年,我上中学,给镇税务所食堂做饭的邻居家买了一台二手的黑白电视,14英寸,到晚上七点后才有节目信号。夏夜的小院里,电视放在屋檐台的凳子上,天线不够长,遇阴云重雾天气信号很差,看电视的人轮流举挑着天线的竹竿,在一片雪花呈现的模糊里,断断续续地看完《包青天》《北京人在纽约》的两集电视剧,然后又在荧屏闪烁的雪花中,意犹未尽地散场。

    香港回归的那一年,我在千军万马中也幸运地考上中专,父亲高兴,用棚上的两篅陈粮食和一季的20多口袋新麦,粜得了2600元钱,托熟人在县工业品公司买回了一台17英寸的彩电。也是那一年,镇上人和方圆七里八乡的赶集人,路过邮电局时,都抬起头仰望那银光熠熠高耸入云的手机信号塔,我们家花1800元安装了台式电话,街上的生意人腰间挂着传呼机、大哥大手机。时间像一截在漫长的黑夜里点燃的蜡烛头,经不起消耗就灭逝了。

    城市的夜晚,犹如霓虹闪烁的灯光长河,我们还来不及看清,离开故乡已经20多年了,乡亲们纷纷盖起了新房,屋子里,房檐上,大门口,院角落,安装着各式各样的电灯,家里摆置着功能便捷的电器,互联网wifi信号不断地跳出来,装饰着农民甜蜜的梦,点亮了农家幸福的生活。

    繁华的故乡已经很洋气,快递公司、网吧、饭庄、茶楼、k歌会所、驾校、农家乐,不再隐隐约约了,霓虹耀眼,坐落在路边河畔,显露着故乡的发达与文明。故乡的品格正如她的商业,丰收的景况比田野纷繁。对故乡人来说,远方明灯闪耀,每个人去闯荡,都有收获理想与现实的可能。就像那远在天边的天山、关山村的电灯,隔着几十里,我总能遥远地看见,他们闪闪亮亮的光明和温暖。

    假若要我画出故乡的模样,过去是群山环抱里高高低低的山村院落,小溪流水,树林繁茂,青灰屋檐的马鞍间房屋,布满台台级级的土土坎坎,柴门犬吠,牛拉碌碡碾场,草帽和镰刀挂在墙上。而今天的故乡,在高高低低的土土坎坎之上,土房得画成幢幢小楼,门口大树下得停着一辆小汽车,家门的灯照着回家的路。再遥望对面的山岗和村落,沟沟畔畔里,亮着比往日更明更久的灯火,让村庄保持永生,这其中的走动与说话、吃饭与喝酒,日常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故乡之所以为故乡的热乎。

    我终于知道了“最远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但往事已让我泪流满面。生命的旅程像一盏亮在夜里的灯,中心是明,边缘是暗,我们不论经历了什么样的流年与变迁,世事在薪火相传,星空还依然守恒,只要我们不放下寻求远方的美好憧憬,不论天边还是世界,就永远会怒放光明。只要心愿不灭,灯就被永远点亮,梦想就无限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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