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8年11月15日
第11版:百花

【文海观潮】那山、铁轨和远方

    王梦琪

    张晓琴是我的导师。初次与她相识,是在2012年,像现在一样正值秋末冬初,那时她刚好在北京师范大学做访问学者,初次见面,不明就里的我还以为她是位博士师姐,但稍后才知,她已是成绩斐然的青年学者。一晃六年过去,我们的身份有了新的变化,我从迷糊“师弟”戏剧性地变成了她的学生。

    生活中的张晓琴身上有一种倔强,外表下仿佛有两个她在互相较劲,谁也不服谁。每次看到她时,都在忙碌之中,或行色匆匆,而言谈之间,又透露出她对平静、顺意生活的向往。我想这种矛盾和斗争是身份使然,她是一位妻子、一位母亲,操持生活的琐碎,如其名字一样,向往着晓风残月、琴瑟相谐的诗意生活,同时,她又像文坛的一位女战将,在自己的领域开疆辟土,破晓之时,五十弦翻塞外声。

    作为老师,她总是生气勃勃,临场时满面春风,侃侃而谈,做事情一向是快节奏。就是对学生要求很严苛,每每有同学谈到她时,敬畏之情溢于言表。而这敬畏不仅来源于她对学生生活中的关怀,也源于学术上对学生的鞭策和激励。这不正是师生关系最恰切合理的表现方式吗?

    曾有幸去过她老家的旧居,看到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荒山下一座独门小院,仿佛洪荒时代的遗迹,背后是一座几乎寸草不生的土山。但奇迹般地,在院落的四周,却是挤满了一座草木葳蕤的林子。门前不远是一条支线的铁轨,越过铁路再往前,便是一座乡间的佛堂。这些在我看来,似乎已经都成为了冥冥之中的某种定数,它们作为意象所代表的厚重、远方、睿智与慈悲,也正是晓琴老师学术上和文章中所具备的特点和属性。

    张晓琴师承文界著名的批评家雷达先生,也继承了其文章中的豪迈之情与浩然之气。2013年其博士论文《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研究》整理成书并出版,不仅对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的基本面貌和精神资源做出全面的阐述,更对贾平凹、张炜、韩少功、马丽华、姜戎等众多作家的生态文学创作进行了详尽的论述。雷达先生亲自作序并称赞道:“晓琴这部书既有对生态哲学和生态伦理学的探析,有对于生态文学精神资源的中西探寻,亦有对于中国当代生态文学重要文本的细致解读。”张晓琴自幼学习国画,这部书的结构和内容也仿佛浸润了水墨的艺术气息,前三章立意高远、大气磅礴如同写意山水,后七章又如工笔花鸟细腻生动、活灵活现。这是开阔的思想、视野与优秀文本细读能力的结合,她坚实的学术功底,经此书而可见一斑。

    2012年之后,晓琴老师又先后访学北师大和北大,师承著名学者陈晓明教授,成为了北京大学的博士后,学术上又有了不断的攀升。陆续出版了《直抵生存之困》《大荒以西》《一灯如豆》等专著,更加全面地建构和展示了其个人的文学图景与批评格局。《直抵生存之困》一书将视角集中在世界文学格局、中国经验、知识分子、民族灵魂等宽阔而深刻的问题上;《世界格局下的中国经验书写》《文化自信与中国经验》两篇文章,力图在世界文学的场域和格局下,梳理“中国经验”的精神、文化脉络;《直抵存在之困》《民族灵魂的发现与重铸》等文章则在古老久远的生命意义上,书写对民族文化危机的忧思;《近三十年文学中知识分子形象的演变》《近三十年中国作家的知识分子立场》两篇文章则将1979年前到新世纪的知识分子精神演变,整理出一条深刻清晰的脉络。《大荒以西》一书更注重西部精神的书写,第一辑收录的8篇文章覆盖了贾平凹的主要作品,这种覆盖与专注式的讨论不仅需要与时间和思想对话的深厚功力,更需要持之以恒、反复琢磨的耐心。如果说从世界到中国、从中国到西部反映了张晓琴批评地理学意义上的变化,那么《一灯如豆》中的《新媒体时代的怕和爱》等文章以及与学界多位重量级人物的对话,则是其批评与时间的赛跑,更突显了她在当代文学和文学批评场域之中的及物的和“在场性”的特点。

    张晓琴热爱诗歌。读她的诗总会联想到“冰肌玉骨暗香来”这样的词句,在她的诗中会有像“我要把笔杆攥得再紧一些/我要把笔锋磨得再利一些/以笔掘开冻土埋葬自己/此后骨骼雪白承受雷霆”(《冬夜》)这样冷静、坚硬的表达,既有诗人的勇气和疼痛,更有学者的坚守和气度,也有对亲情、爱情的书写,“老槐树树底下/一条叫做母亲的河/在高原流淌”(《河流——致母亲》)“碎片飞散,她只好怀念/去年冬夜听到的清河水/一个内心轰鸣的少年/被无端地思念。去看看她——/火焰滚过嘴唇之后她会更加悲伤”(《用我的骨头磨一支笛子》),又回到了那个柔软和感性的她。两种表达互为依托,坚硬为柔软撑起了骨架,柔情给坚强穿起了新衣。虽然数量不多,但却至为丰富和饱满。

    张晓琴创作上的新发展当属小说了,分别是2016年的《金莲一夏》和2018年的《贾子猷居凉州》。她常说,批评家必须要尝试进行自己的文本创作,这样才能从作者角度更深刻地理解文学。同时她也是这一主张的切实践行者,《金莲一夏》刚发表时,她的先生徐兆寿就在朋友圈戏称这是要和自己“抢饭吃”,这也足见其优秀的创作能力。两篇小说仅时隔一年,风格上却发生了很大变化,《金莲一夏》以时间为轴,讲述了三娘夏金莲的一生,丰富的细节填补了时间的留白,在梦境与现实的交融中,时而如徐长卿般温和,时而如金丝莲样苦涩。《贾子猷居凉州》更着重于表现个人与历史的相遇,李郁然的回归凉州之旅与贾子猷坚守的历史原貌发生着碰撞,在更为宽广和深邃的背景下突显当下的人与事,这是另一种创作的智慧。

    文学中的张晓琴有着多重的身份和变幻的性格侧面,时而温婉动人,时而敏捷有力,让人想起她养的两只猫,一只叫“樱桃”,一只叫“豹子”。总也忘不了她故乡的那山、铁轨和远方,它们仿佛远在天边,失落于大荒之中,却又在我记忆里迤逦而来,似云遮雾障而又触手可及。那仿佛是她的一帧肖像的绝佳背景:学术的厚重、诗人的远方、作家的睿智、生活的慈悲,它们毫不经意,又决然是命定地融汇着,这一切从含混而渐渐清晰,成为我的导师张晓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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