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8年11月01日
第11版:百花

谷中花

    贾雪莲

    六月孟夏,风清冽而甘甜。阿尼格念雪山融化了自己,任似水柔情“咕咕”灌溉广袤的松山滩大草原。那个叫作黑马圈河的山谷,安静地敞开胸怀,托出一秋、一冬、一春积蕴的美好。满山遍野的花都开了啊,看吧,淡蓝的马莲、郁紫的香柴、洁白的枇杷、金银相间的鞭麻,火柴头一样的馒头花……

    选一个雨后的清晨吧,圈窝子里的炊烟刚刚点燃蓝天,花瓣上的露珠刚刚擦亮早起的星星,白牦牛刚刚打开白色的睫毛,沿着松山古城的城墙悄悄走过,走近一个斑斓的花世界……

    不是所有的蔚蓝,都能连绵为花海。黑马圈河的马莲花在河对岸嫣然不语。河水不大,石头底部长了鲜绿的青苔,河水把青苔吻了又吻,青苔少女般的笑容在河水里荡过来,又荡过去。过河的人儿,你的影子也在水里飘荡,却被河水轻轻揉碎了。踩着石头蹚过河,亿万个披着蓝纱的女子,逆风奔了过来,你躲不开一条长长的山谷里蓝色花海的拥抱。马莲花,蓝色的火焰,燃烧着鹅黄的心事,每一朵,都写满一个人的名字。你趴下看它,它仰起脸儿,有的闭眼,有的微笑。你躺在它身边,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枝可依的马莲啊,蓝色的马莲花,你怀揣着怎样的秘密?一串含苞待放的恋情?还是一汪水泡般浅淡的心酸?

    香柴花开了。那个带信来的人,有着忧郁的眼眸。清晨的露珠,从他眉间悄然滴下。“那样的紫,定是在等你。”一袭优雅浓郁的紫袍,从阿尼格念雪山脚下,施施然飘落满坑满谷、满山满洼,谁能挡住她华丽无语的入侵?仙子的紫青宝剑,劈开了山谷的初夜,冲破牧场的羊水,托举出万千新生的柔软,一朵紫花,在羊唇的初吻里醒来;一万朵紫花,从白云的呓语里醒来;千万朵紫花,在山谷里姿态安美。空旷迷人的山谷,不为某人,没有约定,也未曾在黑马圈河以外的任何地方蘸过一点油彩,就这么肆意地染紫了山坡。一个牧云的女子,手持白练,身佩紫剑,在谷与谷的宽度和云与水的深度里,丈量距离。世间最美的姿态,不是含苞待君,不是高傲盛开……看花人惆怅地抱住自己,醉倒在谷底,找不到来时的路。

    一个早起的牧人,怀抱一把干香柴和一捆干枇杷枝,要熬一壶奶茶。塞进炉膛的瞬间,枇杷枝散发出醇厚的香味,钙化了牧场的骨骼,芬芳了一个牧人烟火的一生。帐篷外,白牦牛的眼底,安放着一株绽放的山枇杷花。繁繁复复的花儿,每一层花瓣里,都有一个疼痛的灵魂,在为这片草原勾边。素白的花儿,火苗样的花蕊,安静地点燃了山谷。黑马圈河的枇杷花,丝绸般的面容,却枝干粗粝,我侧身立在你身边,定格某一个瞬间。黑夜里,佛的手指拂过,这是一棵草的孤傲?还是一棵树的卑微?而花,只顾开它的,美它的,谢它的。你若含苞,我必守候;你若盛放,我必离开。多简单的命题呵,何须臆想。

    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下就有多少朵金露梅,也有多少朵银露梅。藏语中的苏噜梅朵,我喜欢叫它们鞭麻花。山坡上、草地中、灌木丛林边缘,它们就那样倔强而乐观地开放着。明艳娇嫩的小黄花或白花,是尘世间有光热的火把,有温度的星星,照亮羊群回家的路。红褐色的细枝儿,托着羽毛样的叶片,你挤着我,我挨着你,手牵着手,头并着头,此夏想依偎,白首不分离。一金一银,一黄一白,它们没有“既生瑜何生亮”的狭隘,只有同生共死的承诺。那诺言落在身边清亮的溪水里,汩汩地流向天荒地老。羊儿啃伤了你,我来帮你揉捏;牛蹄踩痛了我,你不必为我流泪。无言的承诺最重,值得用一生去守望;轻易吐露的誓言,是鞭麻花瓣上的露珠,被白牦牛的尾巴扫去了。

    蓝色的玲兰、小如七星瓢虫的点地梅、芳香浸鼻的馒头花、妖媚大气的野牡丹、坚韧耐旱的黄刺蓬……目光留恋之处,处处都是圣洁的容颜。

    山谷深处,一个男人,戴着草帽,躬着腰慢慢远去,要走到天边去,追着月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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