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炳鑫
当天空开始变得深邃高远,这就意味着,秋天来了。
即便不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比如乡下秋收后的原野,收割后的麦子、胡麻、荞麦、糜子……打成捆全码在了地里,如分娩后的母亲守护着怀里的婴儿,甜蜜、幸福、安详。乡下的秋雨滴滴答答,静静地落在即将枯萎的叶子上,错落有致,如琴弦上跳动的音符。有时,天是灰的,却不阴霾。即使觉得似乎暗沉沉的,却又令人神清气爽。身披蓑衣的老翁,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手挥红纱巾哼着山歌的姑娘……都是天地间最温暖和谐的画面。
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我对故乡秋夜月色的怀念和向往。季羡林曾写过一篇《月是故乡明》的散文:“我只在故乡待了六年,以后就离乡背井漂泊天涯……在这期间,我曾到过世界上将近30个国家,我看过许许多多的月亮。在风光旖旎的瑞士莱芒湖上,在平沙无垠的非洲大沙漠中,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中,在巍峨雄奇的高山上,我都看到过月亮。这些月亮应该说都是美妙绝伦的,我都异常喜欢。但是,看到他们,我立刻就想到我故乡中那个苇坑上面和水中的那个小月亮。对比之下,无论如何我也感到,这些广阔世界的大月亮,万万比不上我那心爱的小月亮。不管我离开我的故乡多少万里,我的心立刻就飞来了。我的小月亮,我永远忘不掉你!”这一轮明月,不知寄托了老先生对故乡的多少思恋和热爱,读之让人动容。
我的故乡在西海固大山的皱褶里,那也是一座小山村,在我儿时记忆里的村口大榆树顶上偷偷爬出来的那轮金黄月亮,早已成了我挥之不去的乡愁。
初月升起来的时候,我们或骑着毛驴,或爬在牛背上,数着天上亮晶晶的星子,赶着牲灵一路说笑逗趣,向家中走去。嘴里叫着:“狼来了,虎来了,巫师背着鼓来了,老婆子扛着杈来了,小媳妇别着花来了。”我们用这些童谣装点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洒满月光的小路上,留下了我们开心的笑声和永不磨灭的美好记忆。
记得多年前的一个中秋节,奶奶一边在院子的小茶几上摆放月饼,一边给我们讲嫦娥的神话故事。在溶溶的月光下,我们几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后来我长大了,知道这些神话仅仅是人们思接千载的想象,但嫦娥式的忧伤却挥之不去。特别是读了“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斟酌姮娥寡,天寒奈九秋”“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几十年后的这个夜晚,在校园的幽园曲径中,草虫低鸣,蛙声如潮,月色如水般倾泻下来,幽光斜照,一洗碧空。这里的塔松、桧柏、黄花榆、白桦、梧桐、香椿、兰花草也都披上了油画般的色彩。你大抵可以听见,月光如音符般轻轻滑落下来,落满了你的头发、你的手臂、你的肩膀。如果你把手伸出去,就可以触碰到那音符,就可以接住它的浅吟低唱和诉说了。
这让我仿佛回到我久违的故乡,想到了故乡的月色。此刻,这一轮满月应该与乡下的那个满月是一样的吧。然而,给我讲童话的奶奶早已远逝了,我只能在这溶溶的月下,仰望月色辉映中隐约可见的那张慈祥的脸,想起那一片在风中挥舞的蓝袖,我的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乡间的月色真好啊!可是,还能回去吗?
(摘自《文艺报》2018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