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8年07月12日
第11版:百花

哦,甘南

    陈昊

    从中国现当代文学馆到北京西站的路上,首都的天空晴朗明澈,暖阳高照。那一刻,即将到甘南挂职的朱钢,耳旁反复萦绕着母亲的话:“去了听组织的话,好好工作,多为民族地区的老百姓做点好事!”

    一个转身,母亲便在身后,北京也在身后。

    此去经年。甘肃甘南,一个素昧平生的地方隐没在鹰翅之上。

    从兰州到甘南,比这个50岁的中年人更早理解“羌藏门户”的是一袋条状速溶咖啡,早已经鼓胀得如同铁棒。日光强烈,紫外线顷刻间会灼伤异乡人的皮肤,昼夜温差极大,六月飞雪,司空见惯。对于高原,不知为何,自恃二十年老兵的朱钢心中还是有些害怕。仅仅在临潭县两千七、八百米左右的海拔范围内活动,他便感受到了头脑和胸腔里潜在的鼓噪。在四下里骤然间升起的令他全然无措的土语方音之中,一个头戴黑色毛呢礼帽的老人走过他身旁,停顿了手中的念珠,回头认真地看着他。那个时刻,一位叫做德钦拉姆(吉祥仙女)的老祖母,正举着经筒上方一朵莲花般的云彩,像他的妈妈一样慈祥安静。此时,一只鹰隼穿破云端,栖落在他内心升起的孤独之中。

    朱钢是个离不开米饭的人,而在当地,人们喜食牛羊肉,三餐以面食为主。没有米饭,朱钢就狠命地喝茶水,撑起肚皮抵抗饥饿。水通常并没有烧开,喝多了肠胃不适。朱钢说:“我抗饿功能还是相当强的,即使一天三顿不吃,几乎没有任何反应”。而夜半起身却是个问题,四周的黑暗中有着无名的细碎声响;阴雨严寒时,冻得他瑟瑟发抖,一经折腾,了无睡意。在无以消解的寂寥中,他开始写诗,不由自主。那是他在高原攀登的另一座高原,扎在他的魂魄里。朱钢写诗,还有一个功用是为他在网络上发布的照片做注解。在下乡的路上,“看着那些一个个回形针连接起来的山路,看着路边下的悬崖或者陡坡,我还是很害怕!”“高原的风光很美,也很新奇,但我拍照的原因,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小结内心的不安”(朱钢:《一个人的高原》)。朱钢是个具有哲学思维和求索精神的作家。写诗,不论在甘南的路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都是他理解生命,对抗孤独的方式。

    朱钢深知扶贫是百年大计,国家目标明确、格局恢弘,自从中国作协被确定为甘南临潭县的对口帮扶单位以来,中国作协的主要领导无一例外,屡屡实地敦促扶贫进展。他也不辱使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各项工作。在数次下乡的过程中,朱钢对贫困以及人性有了全新的认识。在一户贫困户家中油腻腻的屋子里,孩子依旧散发着童真和快乐;在一位丧妻亡子的独居老人家里,看到带着孙子的老人依旧乐观地生活着……他被彻底震撼了。在帮扶中,价值百万元的图书、乡村图书室、小学图书室等一大批特色鲜明的项目纷纷落户。今年,中国作协不仅捐赠了170万元的扶贫资金,还将50名甘南的乡村教师送往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鲁迅文学院进行培训深造。同时,中国作协还邀请一批作家创作了一本《爱与希望同行》的文学作品集,陈世旭、熊召政、马步升、任林举、龙一、胡学文、叶多多、北乔、陈涛等35位作家笔墨传情,为一个甘南小县城的文化留下了一笔财富。鉴于甘南丰富的地理资源和文化遗存,朱钢和同事们紧紧地抓住了旅游推介、深度宣传、文化扶贫、精神扶贫这条主线,竭尽所能地一以贯之。

    甘南是一块文学的草原,诗性的草原。在经幡与寺庙林立的草原山谷之间,每一株青草、每一块石头都散发着诗一般的光芒。甘南的作家创作了一篇篇散发着质朴人性与虔诚信仰的长歌短句。今天的甘南文学在朱钢看来就是一个奇迹,蜚声全国的文学论坛接连举办,优秀的写作队伍传承有序,一次次向全国文坛发出了甘南声音。一大批作家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朱钢在写作了许久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的到来像是一次寻根和回流,离乡反而成了一种皈依。他开始认真地思索和理解高原。并通过一个个公众号,一张张照片和一首首精美的诗篇,把甘南传到了北京,传递到了地球上有可能的很多角落。

    时间随着藏乡的巨大变化一晃而过。那一天,下乡归来的朱钢独自面对着远处最高的山峰,心中云波涌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百多年前初到甘南的美籍奥地利人约瑟夫·洛克一样,被高原的景象所倾倒——而这些是他每日最熟悉不过的寻常景色。那个时刻,米拉日巴佛阁上足以穿透灵魂的风铃声正随着冶海上清凉的水波迎面而来,阿让山和扎尕那主峰之间流岚空蒙。不久前去世的母亲,仿佛出现在群山之间的天空。在阵阵林涛之中,朱钢觉得自己回到了某个源头,回到了生命的本初。他无比艰涩的泪水坠入脚下散发着清香的草丛,与金露梅上的水珠儿一起,顺着五彩经幡下泥土中的无数条秘径,不断弥散。

    他轻轻地默念着:哦,甘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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