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8年06月14日
第11版:百花

【文海观潮】

爱尔兰的细雨

    王晓燕

    提起爱尔兰文学,我们脑海里会涌现很多名字,叶芝、王尔德、萧伯纳、乔伊斯,还有克莱尔·吉根等。对威廉·特雷弗,也许大家并不陌生,我们一定一直忘不了乔伊斯笔下那场下遍了爱尔兰的纷纷扬扬的大雪,而特雷弗的作品,给人的感受则是一场从爱尔兰飘过来的漫漫细雨。

    特雷弗在三十六岁时出版了一本《老男孩》,为他赢得英国老牌文学奖项——豪森登奖,并促使他成为一名专业作家和编剧。“这就是机遇或者说好运,至少它对我之前的十年或者说十五年潦倒的各式生活是一种补偿。”特雷弗在一次访谈中提到。特雷弗最初做的是一份“适合修女”做的家教,后来因为找不到其他工作,与妻子不得不离开了爱尔兰,他教过书,做过雕塑师,干过广告方案的工作,“可真够幸运的,因为我对这个一窍不通”,随时他都有可能丢饭碗。就是在这个时候,特雷弗开始写短篇小说。

    不得不说,吸引过我的那些小说家们,他们的小说作品都不是那么炫目,可能也吸引不到当代批评家的注目,这类小说,几乎谈不上有什么情节,需要你以极缓慢的方式进入、了解和感受,它的肌理,是一种温和的伤痛,是我们感同身受的失败与无助,当然,更有对人类命运的希望,以及对人性的宽容,这才构成了这些小说作品的特别。那是一种沉静的力量,一种隐忍之美。这正是特雷弗的特质。

    初读特雷弗的作品,感觉不是一般的闷,比如在那篇标题炫目的《出轨》中,开篇写两个中年男女大清早坐在一家日式小餐馆里,脱下外套,挂外套,不厌其烦地写小店墙上写了什么,店里的顾客,写男人穿什么,很多这样看似无聊的篇幅之后,特雷弗写道:“这两位情人有点心神不定,尽管双方都做出了努力来平复情绪。当被问到情况是否都好时,他的眉宇间闪现过一丝狼狈尴尬的神情。”这段关系从办公室恋情开始,很多时间,他们照着这个清早的方式约会,中午则转移到花园再度相见。下班后,他们去另一家餐厅,第三次碰面。女人已静悄悄地离了婚,然而就是在这一天,女人感觉到了男人的犹疑和不安。尽管如此,两个人依然看似平静地度过了这一天的约会时光。“玻璃中的这个影像在那短暂的瞬间记录了一种潇洒新潮的形象风貌;如果他们看到了,他们多半会否认那是他们所呈现出的时尚风度。”一场婚外情,以一个拥抱的姿势作结,“是这一段曾经沧海的爱恋,把她和他变成了各自的样子。”

    较之于男性写作,在我有限的阅读经验里,特雷弗怕是最细腻绵密的,读得多了,真会觉得一场绵绵细雨,无止无尽地落在那寂寥的爱尔兰乡村、那些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女人的窗玻璃上或是他们的眼帘上,也落在读者心上。特雷弗尤擅写一些稍有了点年岁的女人,他的那几个小说集《出轨》《雨后》《纸牌老千》里,就有不少这样的篇目。

    《纽约客》将特雷弗尊为“在世的英语短篇小说作家中最伟大者”。谈起自己漫长的创作生涯,特雷弗称自己其实是一个短篇小说家,凑巧写了几部长篇而已。他的短篇我读过不少,但他的29部长篇中我仅看过一本《爱情与夏天》。看书名,可能会想不到,这是特雷弗在差不多快八十岁的时候写下的。小说从一场葬礼开始,在拉思莫伊这样一个普通小镇上,一位婚前只识神父、邮差的女子,因为一个陌生人不经意的问路以及而后的巧遇而心生爱恋之情。小说写了几个本不搭界的人物的内心世界。两个生活在梦幻中的年轻人感觉仿佛认识了一辈子似的,但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天。经历了短暂的爱情之美之后,一个抽身离去,一个将幻想沉入河底,让美在这个夏天永恒。随后,小镇复归了那貌似的平静。在这样一部小说里,依然是特雷弗式的细腻绵密:寂寥的爱尔兰乡村,农舍,牲畜,庄稼,小镇生活,教堂,弥漫其间的颓废与浪漫,也有隐约的希望与梦幻。

    特雷弗认为,短篇小说是惊鸿一瞥的艺术。只有懂得一些有关幸福、忧郁的事——几乎是人性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一切,你才能写小说。较之其他,你更多的是因为挣扎于文字而被弄得很忧郁。

    也许,当你在这人世的浮华中掠过,当你也曾经在这人世的背阴处低迷无助过,才会真正读得了那“闷”吧。“他们妥协了,而妥协本身就是一种成就。并非是连一丝希望也没有。它不是一种彻底的悲观。实际上,它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微弱的乐观。”事实上,在那本《母与子》中,科尔姆·托宾亦是用极其优雅细腻的风格,展露出了人的脆弱、失落与渴望。

    “在一个实用主义和实利关怀甚嚣尘上的时期”(哈罗德·布鲁姆语),我们的灵魂也许更需要绵绵细雨的滋养和浸润。我也是在特雷弗这里,了解到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偏好,那是因为,“比起黑白分明的成功,我觉得人身上怯懦的一面倒是来得更有趣、更好玩。”那些困顿,悲伤,那些不得不努力做出的适应和妥协,软弱或挣扎,还有卑微隐约的希望,不正是我们大多数人经历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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