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8年05月11日
第10版:百花

秦之音

    图片作者:刘明de画画本子

    祁云

    陇南是大秦的摇篮和源头,暖春的太阳刚热和起来,就有一帮酷爱秦腔的老人,吃罢晚饭后带着自己的鼓、梆、锣、胡,拉着自己置办的音响,在远离居民住宅的滨河路或公园里,穿过众多歌舞升平的舞者,摆起了地摊秦腔,锣鼓开道,板胡响起,那高亢而熟悉的旋律顿时弥漫了一河两岸。我会忍不住脚步,凑过去听几段,如果能搭上话,排个名也唱一段,那种心境之美,抒怀解压之乐,立刻让人神清气爽。

    在原城堂前上了马,

    我杨廉心戡乱、勒回马头想从前。

    我杨廉自幼儿曾把书念,

    昼夜间身不倦苦读圣贤。

    每每走过秦腔地摊,听到这些耳熟能详、激越昂扬的大秦之音,我就想起了唱戏的那些事,以及那些戏里的人物和故事,立功心切出了冤案的廉吏原城县令杨廉,正义凛然的华亭县令王震,危难之处显忠良的杨侍郎,不惜杀子正律条的杨延景……这些须生戏成了我的所爱,也促使我从历史故事中,感知忠奸兴亡的历史进程。

    须生,又称胡子生。胡子在戏曲里的专有名词叫“髯口”,表示严肃端庄之意。须生主要扮演中年以上的男性角色,唱和念白都用本嗓、满口腔。按照传统,须生基本上都戴三绺的黑胡子(三须)。演戏就是表演人物,不同的人物,就要有不同的演法,不能千篇一律,就以须生的脚步为例:《杨廉悔路》的杨廉、《打镇台》的王震,都是七品县令。但是因为人物的境遇不同,性格不同,处境不同,所以他们出场时的脚步就完全不一样了。就是同一个人物,在同一出戏里,也不是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脚步和姿态。处境、年龄、心情的变化,改变他走路的神态、面部表情的变化,人物才能演活。

    唱秦腔最大的特点是入迷,不管在何时何地唱秦腔,总是细心揣摩角色,力图把秦腔的朴实、粗犷,深刻、细腻地演唱到位。地摊上凝神会意听戏的多是老人,都是平民百姓,都是戏迷。扎根百姓中,一下子就找到了年轻时在乡村戏台上的那种感觉,年轻时学的几个角色戏刺痒着我的秦腔情结。我常常在地摊上唱戏,受到不理解秦腔的人的奚落,而我认为地摊秦腔是与民众同乐的最好方式,也是感知秦腔魅力最牵动人心的弦线。

    在兰州雁滩一个秦腔地摊上,有个双腿截肢的坐着轮椅的人,只要无雨,他拉着文武场面准时到场,枯瘦的身躯,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站着,排到他唱时,他坐在车座上,而且经常唱的是苦音慢板,一段刘备的《祭灵》,听得人肝肠寸断。还有天水秦腔地摊,我又见一个独臂残腿的瘦弱少年,木支架支撑着身体,唱了一段诸葛亮《祭灯》,唱法细腻、深刻,起承转合准确到位,人小声大,身残韵足。西安市西城门洞有个秦腔地摊,我遇见一个拄拐杖的盲人,那晚唱了一段《伍元逃国》,唱透了伍子胥忠孝尽失后的悲壮凄凉。这三个人,唱出那么深情入理的秦腔,那是他们用秦腔之音对命运的洒脱表达。见过78岁老人唱杨继业,见过70岁的老婆婆唱公主,也见过入时的女性唱的却是对骂戏《张良买布》;秦香莲在地摊上伸冤,陈世美在地摊上头落,苏三在地摊上起解,韩信在地摊上被杀,汉献帝在地摊上哭泣,妲己在地摊上妖艳迷纣,李艳妃在地摊上托孤让位,包公在地摊上抬出铜铡……他们和着同一个鼓点,在人生的道路上艰难地行走。吼一声秦腔,会让他们忘掉所有的疲劳痛苦。他们无需教唱,无师自通,每一个人都会唱得酣畅淋漓。秦腔是他们最优美、最得力的散文诗。

    欣赏地摊秦腔时,我常常听到有些城里人这样说:“这些进城打工者那样辛苦,体力活那样累的,工资低,还高兴啥着呢,哪里来的唱劲啊!”他们用钱的多少来衡量快乐,很难理解秦腔人的感受。

    秦陇之地是人类始祖的发祥地,又是中华文化的摇篮。一种艺术总是代表着它的发源地的魂魄。秦腔发源于秦陇之地,巍巍的秦岭,滔滔的黄河,高山与长川大坝,很自然地赋予了秦腔磅礴雄伟的气势。秦腔是秦人演变多年的创造,象征秦人的精神气质,所以激昂慷慨是它最鲜明的特征。这种精神气质也就是战胜困难的坚强忍耐力。

    地摊上长久的秦腔,是应对冗长日子的、给人唱的人戏。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走了半辈子,如果要问什么时候开心,欣赏秦腔的时候就是开心的时候。那熟悉的秦韵悠悠的鼓点、板胡跟唱,如痴如醉。高兴的时候唱段花音,把内心的喜悦分享给别人;忧伤的时候唱段苦音,排遣内心的苦愁,秦陇大地的人就是这样,甜也唱秦腔,苦也唱秦腔,以秦之音,提升人的情志,装点着贫瘠的生活,我从不小看地摊上的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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