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8年02月08日
第10版:百花

梦里青山(三章)

    庞东邦

    世上阳光

    阳光是不会老的。

    阳光是一首歌。

    冬天,山旮旯的几家。一切在阳光的臂弯里懒懒的。窑门口有狗,墙头上有鸡,土墙下有掂长烟袋锅的老者,麦秸垛边有纳鞋底的婆姨。日长如年,是,日长如年,这可是一种挺享受的节奏嘞。

    一场透雨后,阳光让玉米拔节,嘎巴巴地响。阳光一点火,南风一扇风,一晌午就能把小麦从翠绿染成金黄。如果在打碾小麦的时候,阳光、石碌碡,驴蹄下,牛铃声里,让小麦收了锋芒,碾得麦草莹润如雪,柔滑如丝。

    那年穿越子午岭原始森林,登高一望,万壑千山,烟云隐现,心中有憾,一瞬间,天捧红日,莽岭粲然,遂诌成两句:“日穿云隙舒金剑,风卷高原动碧涛。”

    当年在一中学工作时,人行百里外,身在山水中,屋后碧山一座,门前清河一弯。我与几同事扛一铁锨,在河滩掘一大坑,引水入坑,澄明摇曳。夏日中午休息时,四五人便头枕坑沿,于水中眠。任它头上烈日灼灼,咱身上自是凉意盈盈。想来也是一段有回忆的时光。

    村庄还在

    村庄老了,所以走得慢。

    走得慢了,许多东西就没有远去。

    村庄的人常会聚在一块,这是村庄的座谈会。但会场时有变化:夏天的傍晚,会在大树下,男女老少,晚风在脸上吹,火烧云在天上燃;春秋农闲,会在随便哪一家的场院里,你靠在草垛边,他圪蹴在碌碡上;冬天呢,管它白日还是彤云,就在绕庄的田地里,废弃的秸秆一堆堆地烧过去,人就一圈圈地跟着向前移,身上红彤彤,心里暖融融。

    临近过年了,谁家杀个猪,就会成为村里百八十人的节日,猪肉海碗吃,烧酒大盅喝,到最后,几家扶得醉人归。村庄家家都养猪,今天你家,明天他家,这节日就会过上一个月,足以打发一个漫长而又苦寒的西北高原的冬季。

    邻村之僻,有甚我村,地无三亩平,路无半里坦。小年轻们都纷纷飞到山外去了。但谁家一有红白喜事,尤其是需要抬棺打墓的时候,他们会无一例外地赶回来。村庄是磁铁,飞出去的净是铁钉钉、铁皮皮,都在村庄的磁场里!其实,每个走出村庄的人,谁不是这样呀?

    这几天,正秋忙,秋风絮絮,秋阳滟滟,田里收割,庄稼上场,我年迈的姑母有病。庄里的人就来探望,不一会儿,呼啦啦地院里就来了几十号人。这莫不是晚秋里村庄明亮的阳光!

    花事山里来

    山里有花事。所以上师范那年,马振老师教我们写新诗,他随口就背了一首冯雪峰的短诗:“你要到山外去吧?请你告诉山外的女郎,就说——山里的桃花开了。”诗,我只记了个大概,而且我记的肯定与原诗有出入,但已经记了二十多年了,我情愿记下这个。

    春天是杏花的。杏花纤弱,但千树万树杏花就有一种攻城略地的能力。墙外,沟边,山坳,荒洼,地头,溪滨,铆足了劲儿地喧腾。杏花振臂一呼,桃花就来了,粉面盈盈地,怀揣着无限心事;梨花也来了,嫩靥垂着泪,惹人无限怜惜。我没有那么多的心事,只记下了牛走阡陌、燕剪春风,这个季节就不再苍凉了。

    我有时想,那么五大三粗的树怎么就能开出可人心的花儿呢?到了夏天,杜梨树就能泼白满树,乃至漫山,这是一种明晃晃的燃烧。还有野丁香呢,把她的香,结成阵,把她的蕊,照亮山径,映入水中,让滔滔林海、莽莽荒岭由此添了妩媚。

    野菊不负秋风约,年年此日来。野菊不择地而生,蓬勃而粲然。她不属于篱边,也不姓陶。她把自己交给浩荡的长风、澄澈的碧天、坦荡的高原。而荞麦奉献的是秋天的一次盛大的合唱,熊熊紫焰,滚滚香潮,秋风蝴蝶梦,花海美人来。

    冬天呢?冬天雪花登台了。头日傍晚,彤云四合,一夜阒寂,落雪无声。次日黎明,明雪映窗,鸟雀呼晴。落雪不忍扫,留待照眼明。这样的日子里,土炕煨得暖暖的,炉火生得旺旺的,或一人拥被,读几段文字;或老友踏雪而来,围炉而坐,小酒浅酌。这样的好日子过上一段,红彤彤的窗花就开在雪白雪白的山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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