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8年02月08日
第10版:百花

上房泥

    尚友文

    连着几场暴雨,父母居住的老宅的土坯房不堪水浸,墙壁塌了一个角,屋面多处漏雨。

    我赶了回去。家中几十年的土坯房,岁月蹉跎,风雨侵蚀,每年都要修补。残破的高墙,依然屹立的木柱,廊下精雕细刻的配饰,坍塌了的屋墙断面上烟熏风吹的痕迹,俨然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这院矮小的土房子是我魂牵梦绕的“百草园”。在这里,我们兄弟几个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只要一说起老屋的小土房,在我的潜意识里,沛然于胸的是一片孺慕之思,感言之怀。

    年迈的父母已无力维修,还在这空旷的残破的祖屋里居住着。同样恋着旧宅的还有屋廊下的鸽子。护着小鸽子的一对青鸽,坚守着它们自己的一片天空,营造着它们的安乐小窝。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中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给寂静的小院平添了几分生机。

    村子里出奇的安静,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曾经作为村中高大的地标性建筑的旧戏台已经拆除,原址修建了高顶阔间的新的文化活动室,格外醒目。粉刷一新的白墙上挂着几个木牌:“老年活动室”“书报室”。据说当年在戏台上排演剧目给村民留下珍贵记忆的曾经年轻的“演员”,如今成了这个“老年活动室”的常客,农闲之时,晚饭之后,院中的音箱会播放悠扬的曲调,她们三五人一组跳广场舞,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第二天,我和父亲找好了土坯、木梯、抹子,趁着天晴,和泥巴上房泥。

    数十年来,村中邻里之间相处很亲近。我家左边的邻居年近花甲,看到我们准备和泥,辍耕释耒,笑意盈盈,抽出院中的井水让我就近使用。他家用清冽井水浇灌的院中蔬菜,长势喜人。自产的萝卜吃起来异常生脆,爽润,甘甜,味似酥梨。在家同饮一泉,情均缟纻,注定是天赐的缘分;出门各奔东西,音讯常通,牵挂着一生的乡谊。

    我站在房檐上手里端着泥巴。父亲怕我抹不匀,在院里大着声指导着我。他的声音被风刮得断断续续,他怕我没听清,不断重复着。我清晰地看见身体佝偻的父亲随意地把破草帽扣在白发盈顶的头颅上,说话缓慢有序而情绪自信镇定。

    他站在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屋旁,抱朴守拙,举手投足之间试图做着无关尊严却关乎痛痒的守望。靠着破落的院墙,迎着酷日,对房顶的每一处裂缝都了如指掌。在他的指挥下,我认真地将坍塌的地方砌上土坯,涂抹上泥巴,又将房顶的漏缝全部盖上。

    父亲身无长技,年轻时做过木匠,这院里的土坯房的门窗、木工活计就是他亲手做的;家里的面柜、衣柜、写字台等家具也是他自己打的,但他的职业是以种地为生。靠天吃饭,基本上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挣钱的方法原始而单一,生活的要求非常之低。在我工作之后,曾幻想父亲可以不用整日劳作;在我的生活感到宽裕之后,曾想把父母接到城里一起住。但后来我发现自己说服不了父母。每次说起离开家乡搬来和我们一起生活,父母总是答应着,推了一年又一年。我们言者虽谆谆,他们听来却藐藐。

    古稀之年的父母依然在故乡过着周而复始却自食其力的生活,经年不辍。种上一畦绿菜,菽水蔬食,虽有劳作之苦,也有桑麻之乐。

    他们还是舍不得离开故乡。

    到城里去,对于年轻人来说可能是发展的机遇,而对于像我父母这样年纪的老年人来说也许是永存于记忆的伤感。我们行走在社会的发展道路上,有“低头赶路”的匆忙,有“近乡情怯”的慌张,有“看淡未来”的迷茫,只有回到家中才有一叶扁舟驶入温馨港湾的感觉。

    对我来说,回到老宅,把房顶的泥巴抹厚一点,使土坯房的维修周期延长一点,使父母住得舒心一点,才是眼下应该实实在在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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