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
上世纪八十年代,住南京玄武湖附近,每天湖边散步,路线固定,必定经过一株巨大的银杏树。
据说这树分雌雄,男女齐全阴阳互补,才会结果。玄武湖不缺参天古木,只有这一棵大银杏树,却照样结果,硕果累累,为什么,一直没想明白。
印象中,银杏树很孤单,很清高,最适合与深山古庙为伴。进了山门,一棵粗大的银杏树映入眼帘,有这样一棵古树,古庙历史不言而喻。我喜欢银杏树,喜欢它的孤单和清高。每当叶子开始泛黄,心里忍不住惦记,再过几天,银杏叶要往下飘落了。
秋天走向深处,银杏树是计时器,看叶片一点点泛黄,越来越黄,成为黄金色。于是便有些伤秋,耳边似乎听到银杏叶在坠落,当然,只是感觉听到动静,与“留得残荷听雨声”一样,其实是个念想,你根本没听到什么声音。
银杏成熟了,有人在树下捡白果,白发苍苍老太太,穿花衣服的小女孩。我喜欢这情景,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感到银杏树的孤单。一个人思维常会成为定势,春风桃李花开,秋雨梧桐叶落,银杏叶黄了,美固然美,多少还是凄美。满地泛黄银杏叶,那萧瑟那凄凉,怎一个愁字了得。“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这是李清照笔下的银杏。
然而,若有机会去邳州,已有的观点会彻底颠覆。邳州是银杏之乡,有五十万亩银杏,连成片的区域,竟然有三十万亩。什么概念呢,就是一旦进入了银杏林,如同走进一片金色海洋,没人带路,你很可能再也走不出来。这里的银杏树太多了,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人均两百多棵,总数目已经过亿。
银杏已是一些城市的“市树”,自从出现了银杏大道一词,银杏树越来越多,越来越寻常可见。它的失意形象完全改变,在过去,花自飘零水自流,银杏树是一位寂寞落单的美人,现如今,铺天盖地的银杏树,把秋天装扮成了节日。
邳州的银杏节,一场盛大嘉年华,人山人海,到处金光闪闪,到处欢声笑语。“邳州银杏甲天下”的标语口号,到处都是,太疯狂了。
许多城市开始有自己的银杏大道,秋天落叶那几天,人们不再像古人那样伤秋,除了在自己城市欣赏,还会开车自驾,不远千里万里,赶去邳州参加银杏节。我们有幸躬逢其盛,有幸见到了市长。这位市长向我们透露,目前国内许多城市的银杏大道,追根溯源,其实都出自邳州。
“邳州银杏”像阳澄湖大闸蟹那样,早已在圈内成为著名品牌。
广种银杏也就几十年历史,邳州银杏不只改变邳州的生态,也美化了其他城市。说起银杏,市长并没有重复“邳州银杏甲天下”,不过他的表情里面,俨然都是这个意思。
(摘自《新民晚报》2017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