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7年12月21日
第10版:百花

黑山放牧

    胡美英

    多少次,想象着骑一匹油光发亮的白马,马鬃飞扬地奔进黑山里,把牛羊赶满山冈。

    刺楞着皱皱的黑山山体上,很多不知名的野花,冷不丁地从沙砾里冒出来。长在山崖上的花刺儿,羊群够不着,马儿够不着,我也够不着,但那些岩画里的羊群和马匹够得着,它们闻着花草的香气安眠和生长,从远古鲜活到现在。“那些岩画中的‘农事’/就像是乡下的老家……”,微风拂过,掀起翻动经书般的声响,远离了俗世的嘈杂与纷扰。看那一团团没有叶片的黄花簇,就开在沙砾里,好像不需要雨水就能开放,就能鲜活得让阳光和我们的呼吸打颤。

    晒经石上还留有天竺国的经卷印痕吧,你看唐玄奘流下的虔诚汗渍,让石头的颜色,经年不变。红柳沟里坚硬的花岗岩,做了嘉峪关城的基石,那些开凿的印痕仍保存着五百年前的形状。半山崖上的山洞里,烟火熏烤过的乌黑洞壁,泛出化石般的光亮,山风吹过,耳畔仿佛传来采石匠伴灯而眠的鼾声。沿沟褶皱的黑色山岩,也像是油灯熏烤过似的,油亮油亮,随手掰下一块,都能做成黑黑的砚台,油墨里一定洇出烟火的微香。

    靠近关城的那一川草木,将黑山与田原、庄稼和村庄紧紧连在一起。满川随地势蔓延的向日葵,熟得像要枕着黑山沉沉地睡去,旱苇的白穗格外茂盛,硕大的苇穗在风中一波一波地摇荡,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川涌动的水流,漫进了时光的深处。树木环绕的村庄,守望在田园的远处,穿过村庄外的红柳滩,就能望见向西而去的大马路了。古人的丝绸驼队就是这样穿过黑山的吧!

    “出酒泉,经新城、野马湾,入石关峡,出大草滩,经双井子,然后进入玉门新民堡,至赤金峡……”(《重修肃州新志》载)恍惚间,分不清眼前满河滩水草间跳跃的羊群,是在岩画里还是夹杂在长衣汉使的驼队中,它们吃着汉时的草,喝着唐朝的水,踩着丝路驼队走过的土地,幸福的神态让整座黑山安然祥和。

    “黑山峡即史书上的石关峡,古代游牧民族往来其间,汉至元代,东西往来的军队商旅必走此道,为自酒泉通往新疆的要塞。”阳光下或暮色中,找一块依山的树林野炊,燃烧的烟火唤醒了黑山烟火的记忆。也是这样的季节吧,穿戈壁涉大漠饥饿焦渴的汉使,远远地望见这沟里的草木和泉水,该是多么的欣喜若狂,他们手舞足蹈地将马匹驼群赶下河滩、扔掉身上的行囊,仰面朝天地躺在草地上沉沉地睡去,直到日落西斜,才找来柴火,生起篝火,跳跃的火苗里,他们看到了要追逐的远方……

    走出黑山峡口,水草间低头觅食的黑山羊群,从我的梦想里走出来,啃食着遍地的阳光。穿着粗布衣的牧人一扬鞭,搅活满山浸泡时光的空气,摇曳的苇穗温柔地诉说着黑山的前世今生。最是那一滩溪流边的苇啊,“丛丛拥有的苍凉/苇絮飘荡的伤感/搁置在季节上/但是,它微微长出的葱郁和浓密里/在季节最沧桑的时候/给予你心灵最终的依靠……”苇穗摇荡的黑山,疏淡,硬朗,给人心里洒下雨水漫过沙粒草丛般的念想。

    黑山,一座可以让我们思想和心灵放牧的山啊,水草长进了黑石头的纹路里。那些古丝绸路上的长衫哲人和布道者,为我们撒下了思想种子,只要我们愿意思考,就能辟一块思想的田原,耕种思考的土泥,绽放思想的花朵。只要我们愿意打开心灵的栅栏,就能放飞想象的翅膀,就能触摸到岩画上那些远古族人打猎、捕鱼、耕作、放牧时汗水的温度,倾听到他们舞蹈、欢乐、嬉戏的笑声,隔山隔水隔着时空地与他们促膝长谈……

    只是我希望,不要挪用黑山里的一滴水,好浇活路边枯干的树苗,让黑山的绿再浓一些;我希望,不要有任何的机械轰鸣,好封住进到山里开采的路。安静些,再安静些,好让这些先人们打凿岩画的叮当声在深谷里回荡成岩画的催眠曲,好让我们能清静地倾听历史深处幽幽的羌笛和悠远的驼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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