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7年12月21日
第10版:百花

洮河水香

    高红烈

    我家终于吃上了甘甜的洮河水。爷爷接了一壶清亮亮的洮河水去炖茶,一会儿举着茶杯颠颠儿跑来让我喝,一迭声地说香,喜悦的泪水挂在爷爷爬满皱纹的脸上。

    是啊,一直为吃水犯难的爷爷再也不用喝苦咸水,再也不用到处借水喝茶了。

    我家住在定西北部山区,山大沟深,干旱少雨,大概从有人居住在这里起,吃水就成了最难肠的事。

    聪明的老祖先创造了吃水的方法。每个村庄的下游,沿土路一家一户都挖有一眼水窖,像一条藤蔓上串着几颗葫芦。天一下雨,房顶上、院落里和路上的水汇聚到一起,顺路漂浮着羊粪、柴草和树叶往水窖里流,大人小孩抢着去放水。我们披着烂羊皮,戴着破草帽,光脚片子守候在自家水窖旁。说好了轮流放,但瞎子叔却不遵守约定,让细如草绳的水尽管流淌进他家水窖。夏天的雨哗啦啦一阵说停就停了,处在下游的我家水窖就放不上水。

    在我的故乡,水贵如油。从来没有人慷慨地洗过一回澡。给女儿寻婆家,一定要看这户人家有几眼水窖。洗衣服只能拿到小河里去洗。家家户户大门不锁,水窖却挂着一把锁,锁上覆着一片瓦。会打水窖的匠人普遍受到人们的尊重。小学老师喝茶做饭的水也是轮流分配让学生从家里提。一遇天旱年景,我们半夜就担上水桶,糊里糊涂相跟着去十里开外石头沟弯脑的泉上挑水。人人挑,水很少,有时候要等差不多一天。无奈,大人们就在我们的后沟脑挖了一眼泉,水比牲口喝的苦咸水甜不了多少,做饭还凑合,喝茶大变味。爷爷犁了一早上的地,又乏又渴,我们只得去各家各户借水。我早上去上学,舀半碗水,用手捧起来噗噗地抹两把就走人。洗了脸的水倒进猪食槽里。

    说实话,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水更让我刻骨铭心的了。

    这几年有机会去外地参观旅游,一看到大河大江我就激动不已。深秋坐上刘家峡的快艇逆流而上,我将手伸进黄河水,抄起的水花打湿了同船的人,大家笑着骂我“没见过水”。船行渤海湾,寒风呼啸,波涛汹涌,我久久站在甲板上凝望水天茫茫的大海,冻得直哆嗦,但不回船舱。面对江河湖泊我总在想,世上水多得浩浩荡荡,为什么我的故乡那么缺水呢?

    大规模解决定西北部山区的吃水难题,是上世纪末党和政府实施的“121”雨水集流工程,即每户建成一百平方米左右的屋顶和庭院集流场,打两眼水窖,发展一处庭院经济。有了公家补贴的水泥和砖块,再也不愁泡红土、裹红胶泥的繁琐和技术难题了,我的故乡一时兴起了挖水窖的热潮,家家户户在庄前屋后挖水窖,有些人家还把水窖挖到了打麦场和能放上水的山梁上。夏天几场雨,水窖蓄满水,成了大肚子婆娘,吃水不愁了,我们再也不用去河沟挑水了,也不用中午晚上按时按点牵着牲口去咸水泉饮水了,人和牲口同吃窖水,每家每户几眼窖水一年接续吃不完。

    这些年,我经常用行走的方式触摸故乡的水土。在雄浑苍茫的陇中大地上,一座一座昭示小流域治理成果的塘坝镶嵌在群山脚下,水注其中,绿如翡翠。不知有多少水储存于千沟万壑之间,但这些水是苦咸水。如果能用科学方法淡化处理了,养鱼,浇地,那该多好啊!

    忽然有一天,开山炸石的隆隆炮声从遥远的洮河岸边隐隐传来。我把引洮工程重新上马的消息告诉爷爷,爷爷喜极而泣,喋喋不休地诉说起1958年背着干粮与数万民工参加引洮的往事。那时候准备将洮河水引上山,引到董志塬去。由于资金和技术原因,最后宣告失败。但引洮梦始终在定西人民的心里疯长。2014年11月8日,随着九甸峡取水口闸门缓缓开启,引洮供水一期工程胜利建成通水,陇中人民期盼了半个多世纪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几百公里长的引洮主干渠全部是隧洞和渡槽,清粼粼的洮河水从九甸峡大坝自流而来,过滤净化后再通过“大动脉”供城里人饮用。没想到的是,清洁卫生的洮河水很快通过遍布乡村的“毛细血管”流进了偏远山区寻常百姓家。定西人民彻底告别了吃水难的历史。

    水是生命之源。现在爷爷更勤快了,已经谋划着搭个小型暖棚,种上葱、韭菜、辣椒、茄子、黄瓜、芹菜……川道里引来洮河水,大面积种植高原夏菜,一车一车新鲜蔬菜搭上南下的列车换来大把大把钞票,许多农户发家致富。

    有了水,定西厚厚的黄土地给点阳光就灿烂辉煌。饥渴的定西大地,有了洮河水的滋润,定会越来越富饶丰美。

2017-12-21 1 1 甘肃日报 c30514.html 1 洮河水香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