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日报
2017年11月29日
第10版:百 花

阳坝

    马步升

    不要以为我去阳坝走马观花一趟,回来要写一篇浮光掠影的游记文字,不是的。涉笔阳坝的文字,我向来是严谨的。十年前,我曾在阳坝住过大半个月时间,为的是写一部关于上门女婿的书。那本书当年杀青,当年出版。

    阳坝在行政版图上,属于陇南康县,在地理版图上,为西秦岭山地,东面是陕西汉中,南边还是陕西汉中,西南边紧接四川广元。这次又去阳坝,是为了考察灾后重建事项的。哦,对了,汶川大地震时,阳坝受灾挺重的。这样一个崇山峻岭,溪水蜿蜒,草木遮天蔽日的地方,包括这么罪恶的大地震,都是在山花烂漫下进行的,而地震的废墟,地震造成的种种损害,依然掩映在山花烂漫中。这是那个熟悉的梅园,月亮潭还是那个月亮潭,天鹅湖还是那个天鹅湖,水中倒柳,湖边茶园,茂林修竹,栈道勾连。十里海棠沟深十里,只有歌唱的溪水,水中却无落红海棠。春早海棠早,人迟海棠谢,空余十里海棠叶,还有那日夜歌声给谁听的海棠溪水。那年,我住在一个叫乱山子村的人家,门前篮球场大一块平地是稻田,山脚缓坡是茶园,山巅是无风自招摇的青树,不知名的鸟儿跳跃于草木里,从旭日东升,啁啾到日落黄昏。一股小儿胳膊粗的清流从山巅某个石缝中渗出,每座山头都有这么一股清水渗出,无数个山头,无数股清水,一股清水滋养着一户两户三五户山里人家。可是,我这次去不了那里了,当年比我老的房东,大约如今依然比我老,当年正当青春奔放的房东少女,如今不知嫁于谁家,或者,接纳了哪个有福的小伙上门做女婿了。

    阳坝镇上比起当年少了许多树,多了许多房子,将镇子分割为两个半月形平地的阳坝河涛声依旧,而这涛声已非当年的涛声,河水也依旧,而这河水亦非当年的河水,我的名字依旧,人也非当年的我。插在河水中的一片高大旱柳,树干不知做了哪一对有福男女的橱柜,枝叶不知哪年哪月哪日哪时幻变为哪家灶房的炊烟,原来生长旱柳的地方,如今生长着一片房屋。这里的上门女婿还在增加,青年男子不是因为娶不起媳妇才上女方家门的,女方也不是因为自家缺少儿子,需要别人家的儿子上门为自家延续香火的,事情的起因虽与克服这两方面的困境有关,时间长了,却变成了风俗。有儿子的人家,把自家的儿子嫁出去,把别人家的儿子娶进来,人们从中发现了好处:家庭矛盾主要来自婆媳,一个屋檐下,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勺子磕锅沿,磕得多了,都会磕出残缺的,而女儿和母亲,虽也少不了刮擦,但毕竟是母女,彼此的心里都装着对方,心尖上的那点温暖,是够双方度过许多个冬天的。而男人操心外面的事多一些,心胸宽阔一些,女婿和岳父母发生了刮擦事件,女儿对于双方都是特殊关系,给一方嘴头上一些温暖,给一方床头上一些甜蜜,一场“交通事故”是可以避免的。这种婚姻状况使得阳坝人的家庭相对和谐,阳坝人在气象上便显得烂漫一些,像烂漫在山坡的野花一般烂漫。

    阳坝不是坝,水坝,旱坝,都不是。阳坝只是坝,山间的平地,像洗脸盆一样的盆地。阳坝是一方声闻远近的坝,在几百里范围内,找不到这么开阔,又这么平坦的坝。阳坝足够修一个标准的足球场了,把四面的陡坡辟为看台,能容纳许多观众的。只是,阳坝河正好将足球场一分为二,对阵双方无法隔河对攻。我的设想是:一方各占一半场地,都不用守门员,隔河互射点球,在规定时间内,谁家进球多,判谁家赢。这样,裁判就好当多了,不用顾虑最难吹的越位问题,禁区内手球和犯规问题等,中国的足球裁判据此可以一举洗去黑哨的恶名。

    我为我的天才般的构想,煎熬得在阳坝彻夜难眠。

2017-11-29 1 1 甘肃日报 c25996.html 1 阳坝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