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经济日报
2019年11月30日
第03版:文苑

梦里行走是布鞋

杨小梅

不穿布鞋很久了,那份浓浓的怀念却一点没变。

上古时期,先民们就学会用植物纤维来编制凉鞋,后来过渡到用兽皮作为材料来制作鞋子。到了南北朝,人们开始尝试用碎布头来制作布鞋,因其价格低廉、舒适合脚而备受青睐,不过王公贵族们穿的是描金缀银的“帛鞋”,平民百姓穿的是粗麻布做就的“麻鞋”,民间有一句无奈地抱怨人的话“你把我就麻鞋(hai)草鞋(hai)着刷哩”,意思是你把我不当一回事,把我拿穿麻鞋草鞋的出苦力的人比呢。因此,很大程度上,鞋子就成了地位的象征,但不管多高档的鞋子,小老百姓考虑的仅是舒服实用而已。

制作布鞋的物料简单易寻且价格低廉,鞋面从平布、格子呢、人字呢、条子绒、平绒到后来各种各样的化纤面料、金丝绒,颜色和图案越来越丰富。主妇们会根据家里的人口结构、脚的大小肥瘦来选择鞋面的尺寸,做到不轻易浪费一寸布,大人有大人的鞋面,小孩有小孩的鞋面,颜色会跟着性别走。鞋帮是用旧布块掵的“褙褙”,照着鞋样剪的,鞋样有大口口的、偏带带的、历史的、渗口口的、夹口口的,也有八眼钉气眼的,鞋口口是用二指宽的黑布条或红布条捏的,捏鞋口口是件很显手艺的技术活,手艺好的,捏的鞋口口光泽度好,针脚匀称,粗细适中;手艺不好的,捏的鞋口口干瘪松垮、针脚凌乱没光泽。鞋底有用在集市上买的成品“泡涨”,也有用乱麻在石板上用棒槌敲打成型的自制“泡涨”,贴在墙上或窑“肩子”上,晒干了跟着鞋样剪下来,然后一层层用旧衣服拆下来的碎布,和着玉米面糊往上垒,一只鞋底有正反两层,每层有七到八层碎布,一层捏沿条,用的白布条,一层蒙面子,用大块的白布,两层之间也要垫碎布,以不露出鞋底外延为好,鞋底厚沿条薄,绱的鞋才好看,两层鞋底合而为一,用线绳固定好,就可以开始纳鞋底了。纳鞋底的绳子是自家田里产的沤好的麻杆剥下的麻,用拧车纺好,抹上蜡,光溜溜的省手,纳出来的鞋底紧密硬实,穿着既结实耐用,又不变形,鞋帮鞋面做好后往一块一绱,一双鞋才算做好了。那时日子过得紧,妇女们舍不得买线绳,只有闺女出嫁的时候,才买白线,才舍得做绾疙瘩鞋,用线绳在针上变着方向的缠几下,再将针穿过鞋底,一个疙瘩就绾好了,花型有筛子底、九针、鱼骨、麻叶、麦穗、棋子块……等等,家道殷实的人家,才给当家的绾鞋底,穿了这样鞋底的体面男人,走路就不知道脚往哪儿放了,有人的地方,总要脱下鞋子,显摆显摆:“你看我家丑婆娘,整这玩意儿,不过日子了,败家子……”

“猫狗狗鞋上扎大花,骑毛驴,脚紥哈,女婿来了吃啥家,炒豌豆,崩驴(yu)牙,烧煎水,烫皮嘴……”这首儿歌,带着份娇嗔和羞怯的意味,唱的是女子会捏针了第一次学做鞋的事。农村小姑娘一到十二三岁,妈妈就会用心做好薄薄的两寸大小的鞋帮鞋底,手把手教闺女穿针引线,做好后用火烧成完整的灰烬,天黑后从天窗里抛出去,抛出去后依然完整无缺的,注定这闺女长大后乖巧能干,能嫁个能干有本事的女婿,不完整的,自然少不了当娘的责怪。某种意义上说,做“猫狗狗鞋”也算是西北农村女孩子行成人礼的一种方式。

布鞋更是亲戚邻里友好交往的纽带,遇着谁家小孩子满月,舅舅家、姑姑家,还有交好的邻居,一定得送满月鞋,费了心思地做,鞋帮鞋底都要绣花,用自家产自家染自家拧的五颜六色的蚕丝绣上青蛙、蜈蚣、长虫(蛇),做成猫头鞋、虎头鞋,大人说,小娃娃穿了这样的鞋百毒不侵,长得壮实,跑得快,满月鞋也就赋予了更多的祝福和期望在里面。只是送满月鞋有个禁忌,不送红鞋面的,因为老人说,穿了红鞋的娃娃以后婚硬,找不到媳妇、嫁不了女婿,至于民谣里唱的“红鞋鞋,绿(liu)口口,你妈把你爱的叫狗狗”,只是对平常人家的孩子的疼爱和戏谑而已。

布鞋上得了大场面的机会当属姑娘的“添箱鞋”。做“添箱鞋”对有姑娘的人家来说是一件大事,村子里,谁家闺女长到十七八岁,做母亲的就开始准备闺女的“添箱鞋”了,再紧的日子,陪嫁鞋可马虎不得,鞋底是全用早早节省下来的旧白布做的毛底鞋,做好后用白面馒头压着滚几遍就愈发的白了,再用“刃子”(庄稼人按在木镰上割麦割草的长刀片)在鞋底边缘一遍遍使劲刮,刮得毛毛的,故名叫毛底鞋。底是绾疙瘩底,图案精致,鞋帮周正,做工精细。“添箱鞋”一般是八双,也有做十二双的,除了新郎新娘每人一两双,家里其他人一个也不能落下。闺女出嫁当天一大早,娘家会在院子最显眼的地方,用凳子将一块门板支起来,苫上红布,将羊毛毡、红绸被、添箱鞋等等一应嫁妆全摆上,这叫“摆针线”,村子里大姑娘小媳妇的齐涌了来看,就叫“看针线”,看的重点不是婆家买了几身衣服、有无自行车、手表,而是“添箱鞋”做得好不好。当天,娘家摆完送到婆家接着摆,如果谁家娶的新媳妇针线活好,这媳妇以后的光景也就好,否则,有你的脸色看。婚礼第二天,新娘要早早的毕恭毕敬地用大木盘端上给公婆的新布鞋送到二老的床前去,这才算“摆针线”的一应程序结束了。

人走的时候也要特意做“老鞋”,老鞋是软底的,薄薄的几层布,必须得棉布的,大人说,如果给老人做了料子的老鞋,烧不化,老人在阴间就没鞋穿。鞋底鞋帮也得绣花,“老鞋”是人活着的时候早早做好了在柜子里放着的,如果那家儿女在老人临走的时候让老人光脚走了,那就是大逆不道,要受人唾弃的。

孩子满月的时候送满月鞋,老人走的时候送老鞋,布鞋便见证了生命的诞生和衰落,因此便赋予了它不倒的精神和生命力。如今被我们弃之不用的布鞋,陪伴我们的祖辈、父辈,走过春,走过冬,走过了青壮年,也送走了他们的暮年,人世沧桑,岁月荣枯,唯一没变的是珍藏心底的记忆。

布鞋,作为一种技艺的展示,一种生活必需品,必将伴随着我们的记忆一起成长乃至衰败。如今,店铺里也卖布鞋,但那种塑胶底的布鞋,没有布底鞋软和、接地气,皮鞋好看,却不宜走长路。

妈妈在如豆的煤油灯下熬夜做的布鞋我们再也不肯穿了,也穿不上了。如今的布鞋再很少做布的百纳底了,做好鞋帮,一块塑胶皮就成了鞋底,凝聚了浓浓爱意的布鞋,恐怕这种制作技艺也会慢慢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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