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民
抗战期间,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在昆明组成了西南联合大学(简称西南联大)。在中国教育史上,西南联大是一座独一无二的丰碑。
1959年至1964年,我在北京大学上学,有幸成为来自西南联大的大师们的学生——那时,曾在西南联大任教的老师们,正处在事业的最佳时期。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北大西语系德语专业有三位教授:冯至、杨业治和田德望先生。前两位都曾在西南联大任职。冯先生是北大西语系主任,杨先生担任德语专业主任。冯先生是老北大,杨先生来自清华。在西南联大他们是同事,1952年院系调整,杨先生也成为北大的教授。
我在北大读德语专业时,冯先生给我们上四年级的文学选读课,杨先生则教我们大学最后一年(五年级)的德语精读课。我还有幸成为冯先生在北大指导的最后一批写毕业论文的本科生。现在的学生,可能难以想象,北大的一级教授、名闻中外的学者和诗人冯至,会亲自指导本科生写毕业论文。这在当时却是一种通行的做法。冯先生在指导完我们这些本科生的毕业论文后,就调到当时的中国科学院社会学部(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前身)工作,是该院外国文学研究所首任所长。
因写毕业论文,我们几个同学多次到冯先生位于北大燕东园的家中。论文的内容,是写一篇研究、评论德国浪漫派剧作家克莱斯特《破瓮记》的论文。辅导论文的形式,是定期在冯先生家的客厅,我们听冯先生的指导,冯先生解答我们在写论文中遇到的问题。虽然我们已上过德国文学史的课程,但冯先生还是就作家及其作品为我们补了两次课,列出我们需要阅读的文献,要求我们为各自的论文写出详细提纲。
当时,我打算写一篇关于克莱斯特的世界观及创作方法的论文。提纲交上去,不久冯先生在提纲上写了评语,并与我谈话。一方面,他指出我的题目太大,另一方面也没有否定我从“世界观及创作方法”的角度来剖析作家,不过他指出,在选择评论的作品时要有重点。他还针对我的题目,给我开出了需参阅的梅林、卢卡奇和勃兰兑斯等人的相关文论。这样,按照冯先生对初稿的评语和修改意见,我将论文又进行了数次修改。定稿交上去后,冯先生给了一个毕业论文的最高分——5分。
如果说,冯先生是德语文学专家的话,杨业治先生则侧重于语言学。他毕业于清华大学外文系,在清华的资格很老。他在清华的学生李赋宁教授曾说过,杨先生除了德文外,还通晓两门古老的语言——拉丁文和希腊文。他对德语的方言也很有研究,记得他在给我们上课讲授施托姆的《茵梦湖》时,还讲了有关低地德语的知识——施托姆的家乡在德国北部的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
在西南联大教德文的,除了前面提到的冯至、杨业治先生外,还有一位洪谦先生,他是最先把西方逻辑实证论介绍到中国的哲学家。幸运的是,1964年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北大外国哲学所工作,而洪谦先生是这个所的所长。这样,我又从洪先生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洪先生很幽默,记得有一次说起他的儿子,他来了一句“他比我有名”——洪先生的幼子洪元硕曾担任北京国安足球队的主教练。
严宝瑜先生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回北京后,在清华大学毕业留校,1952年院系调整后也来到北大,曾留学民主德国莱比锡卡尔·马克思大学。在四年级,他教我们中德文互译的翻译课。严先生还是位音乐家,在西南联大时期,曾满怀悲愤和激情创作《送葬歌》。他曾经说,这首歌深受贝多芬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旋律的影响。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国内传唱一时的民主德国歌曲《蓝旗歌》(艾斯勒作曲),也是由严先生译配的。
我们北大西语系59级英、德、法三个专业的同学,在三年级时还共同上过欧洲文学史课,那可真是知识的盛宴!李赋宁教授(西南联大时的讲师)为我们讲古希腊、古罗马、中世纪和英国文学;为我们讲授英国文学的还有杨周翰先生,他是《欧洲文学史》一书的主编之一,也曾在西南联大任教;讲法国文学的是吴达元和闻家驷先生,在西南联大时,他们已是教授;而德国文学则由系主任冯至先生讲授……
上欧洲文学史课,已成了一个甲子前的往事,而上面所提到的来自西南联大的老师们,均已驾鹤西去,他们的道德文章将永远留在一代代学生的心中!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