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雅

    大二暑假的某个傍晚，我站在闷热的公交车里，努力感受窗外吹来的风。结束了一周的实习，我拨通柳婷婷的电话：“一年没见面，啥时候见见我？”“我可能没学上了”，柳婷婷这样回答我。

    我和柳婷婷在高中的一次运动会上认识。当时正是800米比赛，我离终点还差十多米的距离，不出意外的话，我就是第一个到达终点线的选手。突然，有一个女生从我身后冲了过去，还伴随着一路怒吼，我也加劲儿往前冲，但是显然追不上她，只能看到她结实有力的背影。

    领奖时她跟我握手，还是那种颇有底气的声音：“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这让我以为她是沉稳严肃的那种人。陡然间她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语调一转，“同学你跑得可真快啊，追得我累死啦！”我立马被逗乐了，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和我眉头一般高，体格壮实，戴着黑色眼镜，头发比板寸稍长一点。我想，大部分人在初次认识柳婷婷时，都会觉得她的名字不太适合她的体魄。

    每天早上我路过学校操场的时候，都能看见柳婷婷在篮球队训练，她老是大喊着和我打招呼，生怕我听不见，“早上好啊！”“过来打球啊！”我也大喊着回答她“早上好！”“我不会打篮球！”就像我在村头、她在村尾，每天靠吼声问候对方吃了没。

    我们的高中没有校内住宿，大家的生活轨迹基本都是两点一线：学校——家，中午放学很少有人把书包背出校门，学生们常常会拿着课本或者笔记走在路上。比起每天抱着课本和作业的我，柳婷婷手里的书则是五花八门：证券投资、村上春树的小说、漫画、篮球杂志、棋谱……似乎她每次都在尝试接触一个新的领域。高中毕业后，我还在她家的书柜上看到了她珍藏的几本邮集。因为这样，从认识起，我们谈论的话题就不止是高中和关于高考之后的人生憧憬，大家都努力地从划定的知识圈跳出去，接触和拥抱更多的事物。

    都说一场高考变数太多，我走进了大学，柳婷婷走进了复读班。一年里，我们的通话次数屈指可数，再一次见面是在网咖里，柳婷婷和我一起填好了她的高考志愿。她家的电脑坏了，在见到我之前，她正在超市做收银员，攒九月的学费。超市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柳婷婷每天都能遇到挑刺的人，有的嫌超市活动不够优惠，有的零钱不够就想抹掉那些零头，一天下来，顾客的白眼积了不少，想要下班还要等领班发话。晚上八九点，网咖里的人都在联机打游戏，只有我们俩没有外露出那么激动的情绪，面对着眼前的填报界面——在一堆彩色的屏幕块里，它发白到刺眼。

    如果不是我好奇，追着问，我会认为柳婷婷从来不会有什么家庭矛盾。柳婷婷的亲爸嗜赌成性，还常喝酒打人，小时候她和妈妈被亲爸扔到大街上之后，便再也没回那个家。妈妈换着地儿打工，把每份工作都当成乐趣，柳婷婷也活成了乐天派，很少皱眉头，一群人里最能逗人乐的是她，最会安慰人的也是她。

    柳婷婷每年的大学学费是一两万，她周末打工能把生活费挣出来。原本靠打工和家里积蓄可以读完大学，可刚进大学半年，她妈妈就住院了，后来河南老家的姥爷也过来看病，“我妈说，家里真的没有钱让我上学了，只能我自己想办法”。她的条件也申请不到低保，银行和学校不能提供助学贷款。我问她打算怎么办，她沉默了好一阵，说：“大不了就退学打工，先挣钱。”

    后来，柳婷婷在大二返校的时候给我打了电话，她的亲爸付了她的学费，说话时语气如释重负。那个冬天她没回家过年，而是留在武汉的企业实习，为的是给自己买台新电脑。